百鬼5
“妈妈。”
听见孩子稚嫩的声音，秦嫣睁开眼睛，发现自己坐在一个幼儿园的教室里，黑板上用粉笔画满了五颜六色的花朵。
面前的小板凳上坐着一个扎着羊角辫的小姑娘，穿一身洒着白色碎花的红色连衣裙，脸颊粉中透白，像是用面团捏成的小小人儿。即使不开口，秦嫣也知道她是谁——她的脸型轮廓和自己儿时如出一辙，只有眼睛不同。那双眼睛细长温柔，眼角微微上扬，长得和阿晟一模一样。
秦嫣的嘴唇抖动着，一个字也说不出来，只有眼泪沿着脸颊不断落下，滴在她的裤子上。
“妈妈，你别哭呀。”小姑娘站起来，张开肉乎乎的胳膊，抱住秦嫣。
孩子的身体很冷，抱在怀中，像一块柔软的冰块。秦嫣将脸埋在她小小的肩膀上，心如刀割，眼泪怎么也止不住。
“年年，年年……”秦嫣终于小心翼翼地叫出她的名字。“妈妈一直都好想见你……”
“我也是。妈妈，我们终于见面了，你不开心吗？”年年捧着秦嫣的脸，用小手轻轻擦掉她的眼泪。
“开心，妈妈开心极了。”秦嫣牵住女儿柔嫩的手，一边流泪，一边露出笑容。“可是妈妈希望，能每天都能看到你。”
年年难过地低下头。“妈妈本来可以每天都见到我的。可是妈妈为了爸爸，决定不要年年了。”
“我没有不要你。”秦嫣哭得浑身发抖。“你是我的宝贝，是我唯一的孩子啊。饶先生答应我，会让你过得很好。我那时候真的不知道，事情会变成这样……”
年年抬起头来，懂事地点点头。“妈妈，我不怪你。这一次我们没有缘分，以后一定还会再见面的。”
秦嫣攥着年年的手，泣不成声。
下课的铃声响了起来，回荡在空旷的教室和校园中。
“妈妈，时间快要到了。”年年回头看了一眼墙上的钟。“你该回去了。”
秦嫣的手轻轻抚摸着女儿的脸蛋，肩膀和胳膊。一想到这辈子也许再也见不到眼前的小人儿，她的心就痛得像是要被撕碎。她曾经以为，阿晟是她在这个世界上最爱的人。见到年年之后秦嫣才知道，她错了。如果她真的能重新选择一次，为了女儿，她可以连命都不要。
“妈妈能不能留在这里，跟你永远在一起……”
年年摇摇头。“妈妈，你不属于这里，你应该回到你的世界去，继续你自己的生活。”
“让我留下吧，妈妈求求你了……”
秦嫣哭着央求，年年依然只是摇头。“妈妈，我其实我想问你，能不能不要再把我关在鱼缸和水杯里了？”
秦嫣心中顿时充满惊恐，用力抓住女儿的肩膀。“年年，你要离开妈妈吗？”
年年的视线转向窗外，小小的脸上露出不属于这个年龄的寂寞和失落。“我也想像别的小朋友一样，在太阳下奔跑，在草地上玩，养可爱的小狗和小兔子，吃妈妈做的饭……我不想被关在鱼缸里，什么也见不到，哪里也去不了。”
秦嫣明白，在这场大人们精心策划的阴谋中，年年是最大的牺牲品。年年明明值得拥有这个世界上一切美好的东西，去追求自己的梦想，度过灿烂的一生。是她亲手断送了年年的未来，无论换来多么残酷的结果，都必须由她自己承担。这是身为母亲最后的责任。
可看着眼前柔软的小人儿，她实在狠不下心。她想年年留下来，其实也只是出于自私和懦弱。让年年以这种生不如死的方式活着，至少她心里会好受些，假装自己不是那个害死年年的凶手。
“妈妈，答应我好不好？”年年用那双和阿晟一模一样的眼睛凝望着她。“我保证，我一定会回来找你的。”
秦嫣擦干眼泪，深深吸了一口气。“年年，是妈妈对不起你。至少在最后，我一定要当个好妈妈。”
“太好了，谢谢妈妈。”年年的脸上终于露出笑容，天真又甜美，像个普通孩子。她闭上眼睛，踮起脚，在秦嫣脸上轻轻印下一个吻。“妈妈再见。”
秦嫣用力抱紧年年，想尽最大努力记住这一刻。怀中突然一空，她从梦中惊醒，眼前是苍白的墙壁和诡异的镜子，红色的蜡烛已经快要烧到尽头。
秦嫣走到桌子前，抱起那个红色的保温罐，回到床边打开。那枚瘦小的胚胎微微摆动着四肢，漂浮在浑浊的液体中。
秦嫣的眼泪滴进罐子里，激起小小的水花。
她像丢了魂一样，脑海一片空白，跌跌撞撞地回到一楼，邹浩、许大爷和周韵玲都在。秦嫣一一看着他们的脸，面无表情，只有眼睛里噙满泪水。
“帮我送走年年吧。”她紧紧捧着那只保温罐。“无论你们想要什么，我都答应。”
段神婆点点头。“你决定了，我们就去吧。她现在成了鬼尸，超度的过程也许会很痛苦。但你要知道，这都是为了她好。”
段神婆带着秦嫣，沿着一条小路走向小镇外僻静的山坡，其他人留在店里等待。
东西都准备好了，空地上堆着一堆柴火，正中间是一块石头。柴堆的左右两边各插着一根小小的招魂幡，其中一根的顶端，挂着一个用白纸做成的小花圈。
段神婆将花圈摆在石头上，转向秦嫣。“把孩子放过来吧。”
秦嫣打开保温罐，将手伸进温热的水中，捞出那一团小小的血肉。年年在她手心里轻轻扭动。秦嫣低下头，在年年的额头上轻轻一吻，小心翼翼地将她放在花圈中间。
段神婆划了一根火柴，点燃柴火，口中念念有词：“太上敕令，超汝孤魂。脱离苦海，转世成人。有头者超，无头者升，枪诛刀杀，跳水悬绳……”
接触到干燥的木柴和草叶，火柴划出的小火苗很快升腾起来，变成一大丛跳动的火焰，将石头环绕在其中。火舌吞没了花圈，开始烧灼胚胎尚未彻底成型的柔嫩皮肤，滋啦作响。胚胎立刻发出刺耳的尖叫声，舞动着纤弱的手脚，拼命挣扎。
“跪吾台前，八卦放光，站坎而出，超生他方。为男为女，自身承当，富贵贫穷，由汝自招……”
看着年年痛苦的模样，秦嫣泪如雨喜爱，跪在火堆前，磕了三个头。“年年，你一定要原谅妈妈……如果有下辈子，一定还要当我的女儿……”
“……敕救等众，急急超生。”段神婆口中的咒语戛然而止。
火堆仍在燃烧，石头上却已经空无一物。只有一团黑烟从火焰上方腾起，升腾到半空中，消散无踪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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