几道热气腾腾的菜躺在桌上，周围坐着的人们却没有谁对它们有兴趣。
蒋云思拿着筷子，看了看辰松，又看了看开学曾见过的中年男人，看着他们无声的对峙，完全不知自己该如何表现。
那男人眉宇间略显疲惫，最后只是端起碗说：“多吃点。”
蒋云思立刻低头扒饭。
男人又道：“月考成绩单邮来了，辰松，你的物理得好好加强。”
辰松说：“又不是寄给你的，谁让你看的？”
男人沉默半晌，回答：“我希望你好。”
辰松道：“我好不好跟你没什么直接关系，你真不把自己当外人。”
这回男人大概再吃不进去了，忽然站起来道：“好好招待你同学，我单位还有事。”
“他不是我同学。”辰松毫无预兆的揽住蒋云思的肩膀，大声道：“他是我男朋友！”
蒋云思被他的动作吓了一跳，尚未听懂这句话，就感觉脸上有湿湿的触觉。
是个很冰冷的吻。
男人瞪大了眼睛：“你胡闹什么！”
声音震耳的要命。
辰松拽着吓呆的蒋云思站起来：“我是同性恋不行吗！不是你说的，相爱最重要，世俗的眼光都没关系！这么快你就忘了？不是说要去看爷爷吗，我们一起去怎么样，把这些好消息都告诉他！”
“够了！你、你……”男人很想骂些什么，又极力忍住了。
最后到是辰松发了飙，推开蒋云思一下子就把桌布扯开，盘盘碟碟碎了满地：“知道恶心了？我的恶心比你多一百倍！一千倍！我看你就要吐了！”
男人皱起眉头，深深的凝视了这个暴怒的少年片刻，接着便摔门而出。
蒋云思脸色煞白的讲不出话来。
辰松显然沉浸在自己的情绪里面，并没有表态。
正巧老阿姨拿着垃圾袋过来收拾残骸，他就跟着蹲下帮忙，轻轻的拾起那些尖锐的碎片。
“别弄了。”辰松说。
蒋云思一团乱麻：“没事……”
辰松用力揪起他：“我叫你别弄了！你回家吧！”
一个瓷碟的边角刺进了蒋云思的食指尖。
他缩回自己的胳膊，竟然真的乖乖的离开了这个华丽却诡异的房子。
每个月的回家日只有两天，由于次日早晨就要返校了，吕澄还特地在快睡觉的时候给儿子煮了汤，进书房道：“早点休息，把这个喝了就睡吧。”
闷头做数学题的蒋云思恩了声，放下笔说：“谢谢妈妈。”
“今天玩得开心吗，都玩什么了？”吕澄笑着问，她性格强势，所以一直很担心太内向的蒋云思。
已经平复下心情的蒋云思僵笑：“电脑，玩了一会儿游戏。”
“学学电脑还是有用处的，要是你期末成绩进步，咱家也买个，就是不能玩上瘾。”吕澄摸了摸他的头。
蒋云思高兴道：“真的吗？”
吕澄说：“前提是你得好好学习。”
蒋云思保证：“我知道了。”
吕澄微笑：“早点睡吧。”
凝视着母亲离开的背影，蒋云思又渐渐的收起表情，想到明天回学校，就有点不寒而栗。
今天辰松吵得什么，为什么要这样，其实他没有完全明白，可他听得懂恶心两个字，也知道了人家并不想跟自己做朋友。
至于别的，都是恶劣的发泄吧？
真无言以对……还以为他是个可以当朋友的人呢。
开学后大家有点收不回心，大中午的时候不去午休，都在教室吵吵闹闹的交换着彼此带回来的零食和好玩的新鲜玩意。
起得太早的蒋云思强撑着听了整个上午的课，实在是困了，索性饭都不吃就趴在桌上补觉。
正睡得迷迷糊糊时，肩膀忽然被人摇了摇。
他眯着眼睛抬头，快六百度的近视让视线一片模糊。
是辰松坐在了旁边。
蒋云思心情自然不是滋味，反倒先开了口：“干吗？”
“昨天的事，你别介意。”辰松看向他裹着创可贴的手指。
蒋云思不讲话。
辰松过了好久才说：“那人是我小叔，我只是想气气他，我不该利用你好脾气。”
蒋云思不明白：“为什么气他？”
同学嘻嘻哈哈的笑声仍旧回绕在耳边，辰松周围却布满阴影，他轻声道：“我爸早就去世了，他想跟我妈好。”
如此惊世骇俗的家庭伦理在蒋云思听起来无异于石破天惊，他甚至瞬间就原谅了这个男生的自作主张，深深同情起他来：“啊，怎么这样……”
“反正你别介意，我就是一时冲动，想让他恼火罢了。”辰松苦笑。
蒋云思点点头，忽然因为知晓了这个秘密，感觉和这个人亲近了起来，好奇的问道：“那我不明白，什么叫同性恋啊？”
大概为了弥补自己的招待不周，过了两天辰松又邀请蒋云思半夜出去上网，而且并没有叫其他的同学。
这个时候的上网费并不便宜，包宿的人也不多。
他们找到了清净的位置，辰松喝着可乐弥补了那天自己没回答的问题：“你看过《春光乍泄》吗，那就是同性恋。”
无知的蒋同学摇头表示无知。
辰松遂在网上搜了好久，才搜到下载地址，等到下完后，就跟他换了座位，满脸坏笑的让他看。
果然，开头的激情场面把蒋云思吓得满脸通红，竟然手足无措的站了起来。
“哈哈，你可真逗，你连男女的都没看过吧！”辰松乐不可支。
蒋云思故作镇定的坐下，生怕自己引起注意：“这有什么好看……”
“是没什么好看。”辰松百无聊赖的打开个游戏：“不过这电影挺好看的，是王家卫的，你可以看看。”
十六岁的蒋云思不知道什么王家卫，也不太认识梁朝伟和张国荣，他对明星之类的东西从未感过兴趣，只好满头雾水的瞅着屏幕。
好在后面的镜头已经转向伤感唯美。
辰松本以为这家伙看一会儿就不会再看了，没想到蒋云思竟然一直沉默到电影结束，而后满脸慎重的又开始发问：“那个、你是同性恋么？”
“当然不是，说了我是气我小叔的。”辰松忙着用鼠标射击，随口回答：“我没那么恶心。”
蒋云思点点头，而后说：“那你相信他们可以重新开始吗？”
辰松道：“相信，什么事都有可能。”
蒋云思关掉了电影：“我不相信。”
或许那个时候他们都没有真的明白那部电影，或许许多年后重新再看也都会有新的感悟。
可是后来，一直，蒋云思都记得张国荣说的那句：黎耀辉，让我们从新开始。
如此悲伤、如此深情、又如此绝望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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