“怎么?”他轻轻抚着她的肩问,“一下子不高兴了?”
这一问,畹香索性哭了,“嗯哼”一声,用手绢掩着脸,飞快地往后房奔了进去,接着便是很轻的“息率、息率”的声音传了出来。
王有龄听得哭声,心里有些难过,自然更多的是感动,要想有所表示,却让胡雪岩阻止住了,“不要理她!”他轻声说道,“她们的眼泪不值钱,一想起伤心的事就会哭一场,不见得是此刻受了委屈!”
听了他的话,王有龄爽然若失,觉得他的持论过苛,只是为了表示对他信服,便点点头,坐着不动。
“雪公!”胡雪岩问道,“你把你的意思说给我听,我替你办。”
“我的意思,”王有龄沉吟了好半天才说出来,“如果把她弄回家去,怕引起物议。”
他对畹香恋恋之意,已很显然。胡雪岩觉得他为“官声”着想,态度是不错的,不过也不妨进一步点破:“畹香恐怕也未见得肯到杭州去,讨回家去这一层,大可不必想它。照我看,雪公以后总常有到上海来的时候,不妨置作外室。春二三月,或者秋天西湖风景好的时候,把她接到杭州去住一阵子,我另外替雪公安排‘小房子’。你看如何?”
“好,好,”王有龄深惬所怀,“就拜托你跟她谈一谈,看要花多少钱?”
“那不过每月贴她些开销。至于每趟来,另外送她钱,或是替她打道饰、做衣裳,那是你们自己的情分,旁人无法过问。”说到这里,胡雪岩向里喊了声:“畹香!”
畹香慢慢走了出来,重新匀过脂粉,但眼圈依旧是红的,一副楚楚可怜的样子,偎坐在王有龄身旁,含颦不语。
“刚才哭什么?”王有龄问道,“哪个得罪你了?”
“嗳!雪公,这话问得多余。”胡雪岩在一边接口,“畹香的心事,你还不明白?要跟你到杭州,舍不得三阿姨,不跟你去,心里又不愿。左右为难,自然要伤心。畹香,我的话说对了没有?”
畹香不答他的话,转脸对王有龄说:“你看你,枉为我们相好了一场,你还不如胡老爷明白。”
“这是旁观者清!”王有龄跟她说着话,却向胡雪岩使了个眼色,意思是要他把商量好的办法提出来。胡雪岩微一颔首,表示会意,同时还报以眼色,请他避开。
“我有些头晕,到你床上去靠一靠。”
等王有龄歪倒在后房畹香床上,胡雪岩便跟畹香展开了谈判,问她一个月要多少开销?
“过日子是省的,一个月最多二三十两银子。”
“倘或王大老爷一个月帮你三十两银子,你不是就可以关起门来过清静日子了?”
“那是再好都没有。不过——”畹香摇摇头,不肯再说下去。
“说呀!”胡雪岩问道,“是不是有债务?不妨说来听听。”
“真的,再没有比胡老爷更明白的人!”畹香答道,“哪个不想从良?实在有许多难处,跟别人说了,只以为狮子大开口,说出来反而伤感情,不如不说。”
听这语气,开出口来的数目不会小,如果说有一万八千的债务,是不是替她还呢?胡雪岩也曾听闻过,有所谓“淴浴”一说,负债累累的红倌人,抓住一个冤大头,枕边海誓山盟,非他不嫁,于是花巨万银子替她还债赎身,真个量珠聘去,而此红倌人从了良,早则半载,晚则一年,必定不安于室,想尽花样,下堂求去,原来一开始就是个骗局。
看畹香还不至如此,但依了她的要求,叫她杜门谢客,怕未见得能言行一致,招蜂引蝶之余,说起来还是“王某某的外室”,反倒坏了王有龄的名声。这不是太傻了吗?
因此,他笑一笑说:“既然你有许多难处,自然不好勉强,不过你要晓得,王大老爷对你,倒确是真情一片。”
“我也知道,人心都是肉做的。而况有尤五少的面子,我也不敢不巴结,只要王大老爷在这里一天,我一定尽心伺候。”
“到底是见过世面的!说出话来与那些初出道的小姑娘不同。”胡雪岩这样赞她,“我也算是个‘媒人’,说话要替两方面着想。畹香,我看你跟王大老爷,一年做两三次短期夫妻好了。”
她大致懂得他的意思,却故意问一句:“怎么做法?”
“譬如说,王大老爷到上海来,就住在你这里,当然,你要脱空身子来陪他。或者,高兴了,接你到杭州去烧烧香,逛逛西湖,不又是做了一阵短期夫妻?至于平常的开销,一个月贴你二十五两银子,另外总还有些点缀,多多少少,要看你自己的手腕。”
这个办法当然可以接受,“就怕一层,万一王大老爷到上海来,我正好不空。”畹香踌躇着说,“那时候会为难。立了这个门口,来的都是衣食父母,哪个也得罪不起。胡老爷,我这是实话,你不要见气。”
“我就是喜欢听实话。”胡雪岩说,“万一前客不让后客,也有个办法,那时你以王太太的身份,陪王大老爷住栈房,这面只说回乡下去了。掉这样一个枪花行不行?”
怎么不行?畹香的难题解决,颇为高兴,娇声笑道:“真正的,胡老爷,你倒像是吃过我们这一行的饭,真会掉枪花!”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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