杨缱心服口服,“瞒不过您。”
“你呀。”苏怀宁一副“早知如此”的语气,带着些恨其不争,“你想举荐上官任祭酒?可此位本是我留给你的。”
“又谨知。”杨缱惭愧垂首,“又谨辜负老师期许,还望老师莫怪。”
苏怀宁摇头,“我既猜到你的来意,必是已经生过了气,且原谅你了。否则你以为,你能进这个门?”
杨缱无地自容,只能抿唇不语。
两人名为上下级,实则师徒情深,不仅有南苑书房山长和学生这一层,更有苏祭酒手把手教导杨司业之恩。杨缱是他看好的继承人,在她身上投入的精力比其他人更甚,如今对方一句话,便要将他好不容易铺平的路转手送给别人走,说甘心是假的。
苏怀宁甚至不用问她这么做的理由,显而易见为了杨绪丰。出发点是好的,心意也深重,他连责怪都不忍,是以两人会面前,他只能一遍一遍安慰自己,杨缱年纪小,履历不够,基础也不牢靠,再沉淀几年也无妨,这才压住了火。
事实上,哪怕撇开所有干系,以一个坐镇国子监多年的祭酒的眼光来看,杨缱与上官遇之间,苏怀宁也更偏向前者——单凭一个好心性,杨缱能甩旁人百十里,这一品质太可贵了,于官场之上简直一骑绝尘,万中无一。
可惜了。
“又谨,”苏怀宁和颜悦色,“在国子监当差开心吗?”
杨缱微微一怔。
开心?算不上,但也不为难。她教养使然,不想对着老师撒谎,只道,“国子监很好。”
苏怀宁却叹,“让你领下司业一职,乃是皇上与令尊之间博弈的结果,望你升位祭酒,乃是老夫的期许。我们这些老家伙自顾自打算得好,却忘了问过你,这些是否是你想要的。”
作为杨霖最得意的女儿,杨氏本代唯一的嫡女,杨缱踏入官场实乃顺理成章。但古往今来,外姓女子为官皆有其定式,最寻常也该从女侍中、女尚、女史一类做起,惟有杨缱打破了这一桎梏。她注定士林留名,所以选了国子监,否则杨霖怕是连六部都敢让她进。
然观其一路来的行事,苏怀宁难免心生担忧。
无论教书育人还是处理政务,她都做的极好,谁见了不夸一句不愧如是?然而她身上却并无属于年轻人的激昂奋进,更没有所谓野心,好似这一切像是有人推着她往前走,她眼前的路早有人提前铺好,她的一举一动,都是在尽职尽责地完成任务。
官场之上,“无为”、“无争”不致命,可放在杨家嫡女身上,却总让人心生可惜。
苏怀宁不知杨霖是何打算,又是否发现了这一点,他身为杨缱的领路人,却是无论如何都看不下去的。
“又谨可想过未来?”
杨缱疑惑,“老师何意?”
苏怀宁缓慢地组织着语言,“你轻易让出祭酒之位,显然并不在意,也无意相争……以上官遇的资历,做到国子祭酒已是巅峰,他距离致仕至少还有十年,这十年,你在国子监晋升无望。如此,你有何打算?”
“……”
“或者换句话说,”苏怀宁认真观察着她的神色,“你在官场之上有所图么?不是你父兄期许,仅仅是你自己,想过吗?”
“……”
杨缱睁大眼睛对上眼前的苏怀宁,眼眸深处尽是茫然,显然,她从未考虑过。不仅如此,她忽然发现,自己内心深处对此毫无恐慌,仿佛笃定了这不是个该她烦恼的问题,自会有人为她做出选择,所谓前路,也自然会有人为她打算好。
“我……该有何打算?”她小心翼翼地反问,“老师在担忧我出路无门吗?其实无妨的,我若想出头,不难的。”
苏怀宁愣了。
这一刻,他再次深深感受到世家子与其他人泾渭分明的三观。
这种在旁人看来近乎丧失自我的危机,放在世族子弟面前,几乎不算个问题——他们身后自有家族支持,前途也自有家族打算,他们需要做的,就是在这样既定的道路上不出差错地往下走,这就足够了。
他甚至不能说杨缱这么想有错。
苏怀宁醍醐灌顶,终于意识到问题出在何处了。面对这样的杨缱,他一时间竟无言以对,待回过神,再无半分煽动劝说之意,只余满满的无奈和心疼。
“又谨,舅父同你说说心里话吧。”
听到他的自称,杨缱意识到接下来的话不会发生在师生之间,而是长辈对小辈的殷殷之语。
苏怀宁平静开口,“你可知景西所图为何?”
“甥媳知。”杨缱点头。
“那你也该知晓,他非皇子,乃亲王子,若他日得证帝位,最大的阻碍是什么。”
“是。”
季景西最大的问题是名不正言不顺。除非有资格继位的皇子们死绝,否则他永不是正统,稍有不慎,便会留下窃国谋逆的骂名。
苏怀宁又问,“你身为他的妻子,可有想过助他一臂之力?”
“当然。”杨缱答得斩钉截铁,“我,及我身后杨氏全族,皆会不遗余力助他。”
“如何帮?”苏怀宁淡淡道,“于政治上,杨家自是无可比拟的后盾,于内务,你也会为他打理妥当,但出身无法更改,亲王子永远是亲王子,皇上之下,还有皇子,还有皇孙,一脉死绝才轮得到燕亲王府。窃国骂名,他逃不了的。”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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