辛夷从五更天开宫门一直被陈怜怜小考，考到天蒙蒙亮才完，这个时刻，赵祯也差不多准备坐殿视朝。
诸阁妃子们一动不动，大约都是在等人从福宁殿传消息。
依照素琇告诉馥芝的话，赵祯对颢蓁以往公然顶撞杨太后显然是存有芥蒂的，也就是说，皇帝那边兴许会出来解围。可她们等啊等，从昨晚等到清晨，赵祯不止没动静，夜里亦未召人侍寝，颇有种在躲着她们的味道。
馥芝甚至怀疑素琇撒了谎，转念一想，她实在没这个必要，便懒得逼问。
匀婉扶着薰兰阁的门框，眼看天上的太阳越来越亮，轻轻叹了口气：“既然谁都惹不起，如此，只好盯着眼前这点路了。”
许氏一听，脸上堆出笑，嘴里念着“可算想通啦”，就喜滋滋的拉上她往外奔。结果走了半路，一瞅匀婉始终低着头，步伐不紧不慢，心里像装上了不少事似的，她忍不住开始催促：“你快几步，别让俞娘子抢先咱娘俩太多。”
“妈，你不怕娘娘恼火吗？”匀婉好奇的问。
“昨儿她恼火过了，你看官家理她吗？”许氏满脸鄙夷，低声说，“你别提，我头里还当圣人是说着玩的，不料她真干得出来，这气魄，不愧是武将家养出来的皇后。嘿，姑舅还在，就敢把省安抢过去，了不得，真混账，这档事我在外头私传的话本里都没听过。”
拂玉噗嗤一笑：“夫人，奴婢分不清你是夸还是骂。”
“骂即是夸，夸即是骂。”
“夫人又要开示啦。”
“鬼丫头。任凭圣人怎么伶牙俐齿，不事姑舅都是错，没得辩，辩就是混账。可自古以来，人混账混出名头的，戏文里多的很，你官本里瞅不见，它宫外可没少演。”
“唉，既说那是戏，你还信？”匀婉皱着眉喃喃道，“恁大的事，官家竟不出面，莫非他乐见娘娘圣人两个斗？我寻思娘娘要招大臣们废后，也不是假话，官家总不能任凭后宫的不光彩闹到前朝去，也改成戏让人看。”
许氏拍拍她的手，成竹在胸的说：“你不用胡猜，连我都明白，圣人家里势大业大，顺她父辈祖辈摸上去，朝廷老一辈开国的武臣宗族都结着亲呢，否则章献娘娘干嘛那么宠她？你再瞧慈寿殿那位娘娘家里有什么，除了舅爷是天武指挥使——还是沾了她的光——剩下的说白了根本是个挂名皇太...”
“娘！”匀婉急忙打断，“你但凡能胆子小一点，我也不用天天担惊受怕。”
许氏白了她一眼：“你是怕，你怕的嘴也不敢张，连福宁殿屋檐上的喜鹊都比你嗓门大。”
她每次的数落，匀婉全当耳旁风刮过去，这次则跺跺脚，极为认真的喊了一声：“妈！”
许氏努努嘴，见她果真忧心忡忡，只得住了口。待走到拐角，她停下来，拽住匀婉不让她继续。
拂玉一愣，笑道：“夫人，不是要追俞娘子吗？”
许氏一挥手：“我要和你们娘子讲正经话，你站一边儿去，越远越好。”
她向来心直口快，鲜少避忌，这次主动打发掉拂玉，叫匀婉十分好奇。但听她难得郑重其事的问：“我儿，你当真怕吗？”
匀婉轻轻叹息道：“我怕，我怕隔墙有耳，更怕你把背后的关系看得太轻省。”
“莫非娘讲的不对？”
“对。”匀婉解释道，“圣人家世的确比娘娘高。可女儿隐约听官家漏一两句前朝的政务，似乎不少人暗地里都和娘娘勾结着。无论官家有甚举措，便叫他们在外面妄自揣测四散流言，传得难听至极。加上武臣家近些年后继乏人，谁晓得圣人自己个儿家里有没有投靠娘娘一边的呢？”
许氏琢磨琢磨，反应过味来，一拍脑门：“哎呀，是这么个理，倒是我轻忽了，以为投奔对人，咱就能跟着沾光。”
匀婉眨眨眼，以为她终于懂得改，遂柔声莞尔：“女儿怕的不是宫里这些争名竞力，而是怎么守住你我。妈，你盼女儿得宠，可得不得宠又如何？你我得以一同住在宫里，岂非比别的娘子，比圣人，都美满多了？咱俩只要仔细些，活得就能顺遂些，为此而谨言慎行，一点都不亏。”
许氏微微颔首：“原来你不愿上高位是为这个...儿啊，其实咱半点不必她们差。你想，娘是官家的乳母，当今官家是最仁义的皇帝，咱们又不干政，他定会对你我好。只要有娘在，谁都欺侮不到咱们。再者，娘是庄稼人出身，咱家从种地的一路当上妃子，说知足也知足，说不知足，脸面豁出去不要也不怕人笑话。你放心，想争什么，娘都替你担待着。”
一席话听得匀婉窘然失笑：“你这么曲解我的话，我怎么放心！还是别讲了，越讲越错。”才说几句，她转眼瞥见拂玉从远处走过来，便问：“谁来了？”
刚问完，就瞧杨婠带着碧袖从拐角露出脸，信步朝她这儿走。
匀婉许氏一齐万福，瞎子都看得出许氏屈身屈的十分勉强。
杨婠靠近匀婉，握住她的手，亲昵的说：“妹妹初八就封美人啦，现在没外人，不必这么多礼。”又对许氏笑道：“我还奇怪夫人今早怎么没陪永年，合着是给妹妹壮胆来了。”
匀婉心中一凛，暗忖别是方才的话被偷听到了，遂拿眼瞟了瞟拂玉，拂玉摇摇头，她才安心道：“我胆小惯了，娘子别笑话。”
许氏没好气的说：“我竟不能来么？永年又不用早起念书，我心疼他，大冬天的，让他睡个热乎觉比什么都强。杨美人即便看不惯，可也别遣人去吵。”
“夫人心疼他，我不心疼他吗？”杨婠莞尔，顿了顿又揭短似的说，“况且，雪香阁平日除了夫人动作大点，别的时辰都清净的很。”
许氏和杨婠现在的关系半点激不得，立马就炸：“呸，我动作大个屁！横是不如你成天介背地里那几档子事动作来得小！”
匀婉吓了一跳，许氏近日来怎的骂人比以前还不遮掩了？她担心二人真或吵起来，急忙打断：“哎呦，娘子莫怪，刚才妹妹惹了夫人，夫人心里正糊涂呢。”又拉上许氏：“娘，咱们别停在这，晚了省安就坏啦。妹妹先行一步，娘子别要介意。”
“不介意。”杨婠挑了挑眉毛，盯着眼前一家子的背影慢悠悠的说，“夫人，人后粗直不计较，人前还是尊重些好，心里糊涂就别去省安，省得冲撞圣人。”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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