赵祯奋力攥了攥拳，而拳头始终停在半空下不去手，心里真的不知还能拿她怎么办。
他扭过脸，望见桌上的镜盒，走过去抓起那些花幂花饼之类一股脑的往地上掷，不偏不倚全砸到颢蓁的脚边。细腻的檀粉四散在空中，呛得馥芝咳个不停，泪水挤出眼眶，一滴滴往外淌。
“官家..”馥芝哀求道。
赵祯不理她，他今天只想将心中的火气放纵一回：“就为这些敝烂东西，后宫挨个争抢变作妒妇疯妇——胡培安，进来！”胡培安在外听见召唤，忙不迭开门快步走到赵祯跟前。赵祯将整个镜盒摔到地上，指着东宫的方向，愤然下令：“你去穆清阁，照这般模样，将尚美人的那些饰物一个不剩都给朕砸了！”
胡培安唱了个诺，却不敢行动。
馥芝不甘道：“这原是圣人的不是，为何要砸了妾身的东西？”
话传到颢蓁耳朵里，她淡然一笑，仿佛什么都不在意，孤竹般纹丝不动的站立着。她浑不吝的态度尖锐的挑拨着赵祯的理性。“朕是断干净你们争抢的祸根！”他气呼呼的坐到一旁，看没人动弹，赵祯喝问，“胡培安，不速去，怎竟愣在这里！”
胡培安赶紧答应着退下了。
发完一通火，赵祯深吸一口气，阖眼仰坐在椅子上，重重揉着眉心。他不懂，这个女人，究竟要折磨他到什么地步，莫非她真要迫使自己重罚她，她才肯服软？
半晌过去，素性克制的习惯让他好歹冷静了一点，睁开眼，望着上方的屋梁，声音恢复了往日的宽厚：“皇后，你终究不肯认错吗？”
若他能看看颢蓁，或许能捕捉到她此刻微微张合的嘴。颢蓁瞧着他颈子上两条渗血的伤口，疲惫的身姿，想要怜惜关切的欲望自心底涌出，堵在她的嗓子眼，叫她说不出话。她每一次沉默都是不同的，可惜赵祯感觉不出来。
方才动作太大，他的皮肤上流出汗水，汗水蛰噬着他的血痕，愈发疼痛。赵祯用手擦了问擦，瞅上一眼，血比他以为的要多。他沉静的问：“你这也是皇后该做的事吗？”
颢蓁扫视一地的钗饰脂粉，又瞥向隐隐抽泣的馥芝，她实在无法当着她的面示弱，遂违心的回了一句：“这般小儿脾性，难道也是皇帝该做的事吗？”
话音落下，她就后悔了，脸色一阵黑一阵白，是春日融冰，一丁点少得可怜的雪花陪伴着脚底下的泥。她不愿意这么说的，丝毫不愿意。“颢蓁啊颢蓁...”她在心中反扣问自己，“你在逞强给谁看呢？”
赵祯徐徐站起来，摇摇头，无奈且无力的笑了笑：“你永远是对的...朕，想罚你，都觉得乏了。”说罢，悻悻而去。
他没有机会再得知，随着他的离开，那股歉疚感才开始占据她的心房，她多么希望收起自己的争强好胜，告诉他，她知道错了。丧失掉的机会，令她的口，她的鼻，她的皮肤，她所有的毛孔都开始喘不上气，一颗心仿佛从山谷坠下，无尽的空气扑面而来，但却丝毫都钻不进她的身体里。她不是没有软弱的那一面，此刻的她不正需要搀扶吗，可她如何再奢求别人给予足够的支撑？
坤宁殿里悄然无声，安谧的让人无所适从。
馥芝仍未起身，她咬着自己的嘴唇，心疼着自己的妆粉。她满怀不平的幽怨目光从地上的花钿掠过，眼尖的从中发现一个小巧的东西。馥芝暗暗一惊，似是挖到了宝贝般，迅速将它藏在袖子里，左右打量没人注意她，她得意的抬头盯着颢蓁的背影，眼底的阴霾一扫而空。
赵祯头也不回的离开，远远的，他只能听见惜墨的声音，在对殿内人严厉吩咐：“今日之事，谁也不许走漏！”
算一算，这段回忆距今已过了几个月，那两道疤痕始终没有准备消退的迹象，次次视朝，都需用云母粉提前扑上遮掩。平添的这道工序，无时无刻不在提醒他疏离颢蓁的必要。
然而他对惜墨的印象尚可，即便长年以来愈发少有机会理睬，也不大相信她会多嘴多舌。馥芝得宠，难免会有朝臣送些礼品请她关照，但到底隔着宫墙。那或许真的是胡培安传到外头？
赵祯让周成奉先到外面候着，只留阎文应一个问：“胡培安告诉你多少？”
“他自称皆为亲眼所见…奴婢却不知是多少…”阎文应被打的像没有骨头的蚯蚓，蜷曲着身子扣跪着回复。
也对，他不过听说而已，自不会懂知道的全不全乎。赵祯改问：“那你又为何告诉吕夷简？”
阎文应沉默了一会儿才答：“并非奴婢告知，实则胡培安早便把话传到宫外，吕相公不晓得奴婢也是自胡培安嘴里听到，赶来与奴婢求证。一再追问下，奴婢口拙舌笨，便用‘此乃宫中忌讳，相公别逼奴婢’应付他。吕相公竟以为奴婢是承认了，奴婢再想找补，业已无用…”
说到这儿，他突然猛用脑袋磕地，边磕边哭边喊道：“官家，奴婢蠢钝，犯下天大过失，且明知胡培安对外胡乱编造故事奴婢也没拦阻，至今几个月过去，没一晚能睡安稳。今日再不必隐瞒，实在舒坦，但求官家治奴婢瞒骗君上的罪名！”
他磕的猛，且方才周成奉出手颇重，几句话说完，肚子里的气又开始虚了下去，没多久反而瘫在地上不再动弹。
赵祯不知他死活，急忙传周成奉入内。周成奉试了试鼻息，只说是昏过头，接着便预备将他打醒。“够了。”赵祯于心不忍，加上找不来胡培安对峙，只得姑且信三分，“你抬他下去上药，找地方关着，留待醒来问话。”
周成奉唱个诺，唤人把阎文应架走。
出了福宁殿，周成奉在前面开路，避开些人多的要道。拐个弯后，他回头瞅了瞅阎文应，不免兔死狐悲的苦笑一声，掏出绢子替他抹去嘴角的血，接着扬起嗓子对众内侍道：“你们这四个，看见他这模样了吗？”
“看见了。”一人不假思索的回话。
“看见了...”周成奉皮笑肉不笑的瞪了他一眼，“你看见什么了？”
那人吓一跳，旁边一个机灵点的赶忙插嘴：“奴婢们看见阎副都知好的很。”
“哼。”周成奉回过头，阴沉沉的说，“你们呐，谁嫌自己命大，不必跑各个娘子跟前报信去，直接告诉我，我就给你卸这儿！我不怕你们兜搂不住嘴，怕的是给我找麻烦。”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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